天小忌

3
　　那晚借着念床边故事以及盯着他睡觉为由，明楼就这么顺理成章的把明诚给留在自个儿床上，隔天明楼醒来时，阿诚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人影，等他梳洗完毕到饭厅时，他的半生熟荷包蛋早已经在等他了。
　　这样的状况持续到第三天，明楼终于在清晨用意志力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然后在模糊中看见阿诚静悄悄地溜下床，不发一丝声响地离开他的卧房。
　　明楼等他关上房门之后就跟着起床，尾随在阿诚之后看见他先回到原本睡的仆人房里面换掉睡衣，把自己整理好之后就安静地到厨房去工作，备好料之后他又是安静的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书。
　　其实明楼有点感动，这孩子没有因为突然来到好人家过好日子了就改变他原来的性格，他其实担心过，也一直在观察阿诚的变化，毕竟明家不是普通的大户，大姐收养他也不是要让他当个下人而已。
　　阿诚一切的表现都让他十分刮目相看，他勤奋好学，他察颜观色，他沉静内敛，他谦卑进取。好孩子，是个好孩子！
　　明楼正打算悄悄离开，这时看见阿诚的小脑袋从书本里抬了起来，伸出手从装满鸡蛋的竹篮里拿起一颗蛋，轻轻地在蛋壳上用笔画了一个笑脸，再把鸡蛋放回篮子里，就看着鸡蛋发起呆来……
　　这是……有什么特别含意吗？明楼顿时也有点木然，只能想他毕竟还只是个十岁小孩，小孩子的思考和举动是没有逻辑的，这对任何事都讲究逻辑性的明楼来说确实有点难以理解。
　　「大少爷您这么早起啊？」厨娘的大嗓门在他背后响起，同时让阿诚错愕地转过脑袋看着厨房外一脸尴尬的明楼。
　　「没，我上个厕所而已。」
　　「阿诚小乖乖，你又帮姨把食材都准备了。」
　　阿姨过来就是一个亲昵的抱抱，阿诚从惊恐别扭到现在已经会腼腆的笑着，害羞地搔搔头，再抬头看向门外已经不见明楼的身影。
　　明楼回房后根本就睡不着了，索性也把自己整理好再次走到厨房，直接对阿诚说：
　　「阿诚，大哥教你打球。」
　　阿诚正帮忙杆面皮，一脸懵懂地看向明楼。厨娘立刻接手笑道：
　　「洗了手快去，晚点儿就有你爱吃的煎包。」
　　阿诚显得有些慌乱，赶紧把手洗了就跟在明楼身后。明楼领着他到后院去，天才刚亮，气温很低，阿诚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揉着发红的鼻子。
　　「来，运动一下身体马上就暖和了！」
　　那个清晨，明楼教会他打羽球，阿诚发现自己要学的东西真的太多了，因为大哥会的东西太多了，他得要花多少劲才能跟上呢？所以他更加下定决心，虽然他比别人学的晚，但他可以比别人更努力。他从来就不怕吃苦，他只怕跟不上这个人的脚步。
　　既然他已经会开口说话了，明楼于是提醒他在早餐过后记得跟大姐打声招呼，阿诚十分听话又超级害羞的对着明镜怯生生地喊了声大姐……
　　明镜那感动的，立马抱着他喊着要给他买最好的衣服上最好的小学，对了对了，还要给你买脚踏车，家里的活儿你也别抢着干，咱明家多你一碗饭吃也不会倒，对，你给我多吃点，你大哥在你这年纪的时候每餐比你多吃两碗饭呢！
　　「但我在他这年纪还高他两个头！」
　　「你跟你自己弟弟比？」
　　「我……」算了算了都给您说都给您说。
　　「阿诚啊，既然你已经进了明家也叫了我姐，你就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了，大姐就等你接受我们，好带你到小祠堂去拜明家祖宗，你可愿意？」
　　阿诚动容地看着她，轻轻地点点头。明镜牵着他的小手进了小祠堂，明楼也跟着，陪他一起跪在圆垫上。
　　阿诚磕了三磕头，脑袋就贴在垫子上没起来了，明楼看见他弯曲的背脊发抖的利害，明镜插好香回过头一愣，看见明楼扶起阿诚狂颤的双肩，阿诚的小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明楼却微微笑了，把他搂进怀里温柔拍抚细声安慰：
　　「可以的，你可以的……」
　　阿诚立刻拽住他的衣服放声大哭，像把十年来压抑的委屈一次性爆发的嚎啕大哭，总算像个这年纪的孩子那样放肆的哭，不再顾忌放任自己痛快的哭。
　　就哭吧小家伙，你是明诚，是明家的孩子，不再是过去那个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穷苦孩子，你当然可以为过去的自己痛哭一场，因为他已经不存在了！
　　现在你是明诚，你已经有了家、有了姐姐、有了哥哥，有了全新的人生和未来，你当然可以拥有这一切，因为你是明诚，记住，你已经是明诚了……

　　重获新生的阿诚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他还是那般勤快地每天早起帮大哥大姐做早餐、帮厨房阿姨备食材、帮家仆姐姐做家事、帮园丁叔叔浇花洒水，不管大姐怎么跟他说这些事他不用做他还是每天坚持跟着忙。
　　「大姐，我做得很开心。」一句话说的大姐心花儿开成海，直想把这懂事的孩子揉进心窝里疼。他不是刻意讨好，他是真的开心。
　　除了家事做的利落，阿诚的功课更是突飞猛进，上学后没多久的生平首次考试就拿了个全校第一回来，他红着脸捧着奖状兴奋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明镜直夸他真是好孩子，明楼抬高下巴满脸得意。
　　「是我教得好！」然后阿诚就傻呼呼的笑着。
　　后来，明镜大姐开始觉得有点郁闷了。阿诚这孩子进步得太快了，太聪明太早熟了，他样样都好，成绩好品性好人缘好样样好，简直……简直就是明楼的翻版！
　　对，阿诚跟明楼越来越像了，不，是阿诚学明楼学得越来越像了，除了明楼那副跋扈嚣张的臭屁样儿他学不来之外，阿诚简直把明楼当模子似的刻在自己身上。
　　大姐很郁闷，她想要的是软嫩呆萌随时腻在他身上撒娇的弟弟啊啊啊！
　　精明睿智如明楼者怎会没发现大姐的少女忧愁，他偷偷跟阿诚说：
　　「你要常常跟大姐撒娇。」
　　「大哥为什么不跟大姐撒娇？」阿诚反问他。
　　「咳，大哥是男人了，撒娇能看啊？」
　　「我也是男人了！」那大概是阿诚第一次跟他顶嘴，因为大哥不会做的事，他也不想做。
　　「你？」明楼很不给面子的仰头干笑三声，随即推了下他的脑袋。「小鬼你才几岁！」
　　结果那天晚上阿诚抱著书回佣人房去睡，那是这几个月以来阿诚第一次回到那个房间。明楼似乎发现好像有什么不对，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好吧，只好再次对自己解释十岁小孩的思考和举止是无法用成人心思去臆测的，但是，他失眠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明楼翻来覆去直到半夜依然毫无睡意，他坐起身，烦躁地揉揉头发，决定看看阿诚有没有踢被子去。
　　静悄悄地转开阿诚的房门，明楼眨了眨眼才适应房间里的昏暗，他看见床上的阿诚背对着他侧睡着，手还压在枕头上摊开的书。明楼伸出手想抽开那本书，看见书角把他的脸颊压出一道明显的红印子，他忍不住笑了。
　　彷佛查觉到伸手过来的轻微动作，即使明楼那样的小心，依然惊动了浅睡的阿诚。阿诚没有完全清醒，只是突然皱紧了眉，嘴里含糊不清地低喊着。明楼跟着蹙起眉俯下头去，才听见他口里惶然不安地叫着：
　　「别、妈……别打了……」
　　说不上那是什么感受？瞬间好像心脏被掐了一下，一时岔了气，心口疼的发酸。明楼拧着眉盯着那张痛苦的小脸看，跟他睡在同一张床的阿诚从来没说过梦话也没见他有过这么难受的表情，原来，小家伙内心的阴霾根本没好过。
　　不忍见他被恶梦纠缠，明楼直接拍拍他的脸叫他：
　　「阿诚，阿诚。」
　　没想到阿诚双手一抬挡在自己脸上，整个身子都缩了起来。明楼干脆一把将他拉了起来，阿诚这才睁开惊愕的双眼，猛然一吓，整个人已经被圈进一道温暖的怀抱中。
　　「阿诚，我在这儿呢。」明楼拍抚他颤抖的背，柔声启口。熨贴的胸膛可以感受到他紊乱的心跳，乱无节奏地敲打在明楼胸口上，像钉子敲进肉里似的，扎的疼痛。
　　阿诚有些僵硬地抬起头，眼神还很迷糊，小嘴还傻傻地张开着，看见明楼对着自己微微笑了，他这才脸红，然后哑着声音启口：
　　「我、我没哭……」
　　「知道。」明楼揉揉他的脑袋，深夜中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温柔：「以后，我不会再叫你小鬼了，你是男子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