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是妳?」
霓裳一跑進明湘酒樓就被叫住,抬頭見是那藍髮醫者正下樓來,她立刻挨了過去。
「杏花哥哥你、」
「停!」杏花君先糾正她:「冥醫,叫冥醫。」
「冥醫哥哥你見著我兄長嗎?」
「我怎麼知道妳兄長長什麼樣?」
「高高瘦瘦的,很俊,非常俊!」只差沒說她的皇兄就是羽國第一美男子!冥醫聞言大笑。
「這形容太模糊了,不過我倒是沒看見什麼特別俊逸的公子……」看了她那焦急的模樣,冥醫續道:「真有那麼俊的少爺一定是讓人過目難忘吧,可我真沒印象。」
霓裳咬了咬唇,她在青晟殿遍尋不到皇兄蹤影,猜想他該不會也喬裝出宮來找這仙人了?但杏花君也不像是在騙她的樣子……
「敢問倪小少爺,發生何事了?」
霓裳微愣,隨即漾開一抹不太自然的笑容。
「沒事,就是、我爹病了,所以我急著找我哥回家,對,我要叫我哥快點回家。」
「這樣啊?妳爹病的可嚴重?也許我可以幫……」
「不不、」連忙搖手,倏地停頓。是嘛!冥醫名醫,杏花君肯定是個名醫,才能夠瀟灑自若雲遊四海遊走江湖,而且天涯行蹤見識多聞,也許御醫束手無策的不明怪病,在他眼中可能只是點小疾罷了!
「小少爺?」
但我又不能任意把他給帶進宮裡給父皇看病,這……霓裳大眼睛轉了轉,隨即作揖回道:
「多謝冥醫哥哥,但這事兒我得跟我兄長商量,若有需要必來求助。」
「小少爺客氣了,妳幫我們支付了足足月餘的住宿費用,我們還不知該怎麼謝妳呢。」
「不用謝不用謝。」霓裳落落大方地勾住他的手笑道:「你們就安安心心的住下來,沒多久之後要下雪了,有個落腳之處安全些。」
杏花君斜睨了她一眼,低笑道:
「萍水相逢,少爺如此盛情,」低下頭,壓低了聲音偷偷說:「是有什麼目的不成?」
「不知感恩啊你!」霓裳推了他一把。
「是是,是我說錯話了。」
「罰你陪我喝酒,小二,先來兩罈仙人遙。」
※
夜幕來襲,整條鳳凰城燈火通明,隆冬將至,夜黑的很快,氣溫降的更快。上官鴻信起身,把敞開的窗戶都關上,轉過身看向策天鳳,這才看見他手中一直握著的是一塊暖布包,心頭莫名抽了抽,隨即按下,回到他對座。
上官鴻信看著他,他說話時表情極少,語氣也是平淡無波,眼神……更難從他的眼神中端詳出什麼?因為,他根本不看著你說話。
「明湘酒樓的仙人遙想必吾妹也請您鑒賞過了?」上官鴻信為他斟了一杯,卻聽見他回道:
「我不喝酒。」
上官鴻信微怔,想到的卻不是他拒絕了自己,而是霓裳被潑了冷水的表情,他竟然忍俊不住笑了。
「酒能暖身。」他還是將酒杯移至策天鳳面前。
「卻也會讓思考渾沌。」策天鳳將酒杯移回去。
上官鴻信頓了下,笑著接口:
「或許,有時思考渾沌是人是心而非酒精。」
策天鳳看了他一眼,那深邃幽沉的眼神瞬間透出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僅是一瞬,就足以讓上官鴻信紅赧上臉,心臟莫名狂跳,即使策天鳳依然沒有接受那杯酒。
上官鴻信從懷中拿出一只精緻錦囊遞放在桌上移到他面前,此時漾著笑容的臉龐就像個單純的孩子。
「今日與先生暢談,受益良多。先生為人中之龍,見識多廣學識淵博,著實讓我開了眼界。一點薄禮,希望先生笑納。」
見策天鳳沒動作,上官鴻信直接在他面前將錦囊裡的東西拿了出來,裡面是一顆耀黑圓滑的扁石,上官鴻信笑道:
「羽國盛產奇礦異石,這顆黑砊石已被磨的平滑,贈予先生……」
「取暖?」
上官鴻信微愣,隨即笑的靦腆。
「是。」
策天鳳將手上的布包放置在桌上,骨感纖白的手移向了那顆黑色礦石,他看了上官鴻信一眼,而對方眼神毫不自覺地流露著期待。
策天鳳將黑石握在手心裡,輕聲啟口:
「很暖。」
上官鴻信立刻笑了。
「羽國冬季極寒,先生穿的太少了。」
「策天鳳謝過公子。」
「先生……」上官鴻信欲言又止。
「請說。」
「可否……」上官鴻信頓了頓,隨即直言:「不要如此拘束?」
策天鳳看著他,那是上官鴻信第一次看見他的眼波流動,幾乎在瞬間讓他恍惚在那雙琉璃般的琥珀鎏光中。
「你希望我怎麼叫你呢?」
※
「那機靈的小妮子總算是走了,我應該沒露出什麼破綻吧?」杏花君抹著下巴思忖。
「露出破綻的是她,你認真什麼。」策天鳳不急不徐地將文房四寶攤放於桌。
杏花君立刻過去幫他磨墨,一邊問著:
「我還是不解,你怎麼確定那人定是逃到羽國?」
「羽王生性風流昏庸無道,正值壯年卻如遲暮,自從年前太子病逝之後遲遲未立儲君,眾皇子各個蠢蠢欲動,邊北、東南、鳳凰城督首,三方大權猶勝羽王。」
杏花君聽得很認真,卻未聞策天鳳接續說下去,依然是一頭霧水的看著他。
「這跟那個人有什麼關係?」
策天鳳輕拂袖擺,握筆沾墨,淡聲回道:
「這些,都是最有利於那人的條件。」
杏花君思索片刻,靈光乍閃,這才笑了。
「我好像有點理解了。不過……」收起笑臉正色又道:「那對兄妹,既然能隨意微服任意出宮,想來不是受到羽王太多關注的皇子和公主,舉足無關輕重,他們,對這事有幫助?」
策天鳳靜靜地書寫,沉默了一會兒,才幽幽啟口:
「真正需要幫助的是他們,不是我。」
杏花君突地湊近他的臉直直盯著他看,策天鳳文風不動猶若一尊淡定的尊佛,淡淡啟口:
「有事直說。」
「那嬌蠻小公主喜歡你!」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策天鳳一臉那又怎麼樣。
「那邊緣小皇子也喜歡你!」
策天鳳一臉關我什麼事。
「造孽啊造孽!」
「口渴了。」
「自己倒!」杏花君瞪眼。瞥了他筆下的字跡,認真又問一句:
「你覺得他們可是人選?」
策天鳳停下筆,微抬頭,目光越過緊閉的窗,屋外是一片深黯的漆黑,偶有風聲撞擊著木窗,咯喀作響。
「杏花,你知道的……從來,就不是我選了誰,而是他們選了我……」
※
「皇兄!」
霓裳好不容易盼到他回來了,一推開門就看見他悠哉地獨坐飲酒,霓裳立刻奔過去繞著他打轉,急的嚷嚷:
「現在所有皇子都跪在承皇殿外了,你居然還有閒情逸致喝酒?」
上官鴻信心情很好,絲毫沒有被霓裳的緊張給影響。放下酒杯,上官鴻信湊近霓裳嗅了嗅,霓裳不明就裡地看著他。
「怎?」
「妳也喝了不少啊裳兒。」上官鴻信笑道。
霓裳粉頰一紅,推了他一把叫道:
「你管我呢!是你!你上哪去了?」
「自然是幫妳買酒去了。」上官鴻信攬著她的肩落坐,為她斟了一杯酒,續道:「皇子們由他們去吧,我沒興趣加入他們的鬥爭。」
「這不是鬥爭!」霓裳正色回道:「連最小的皇弟都去跪了,他才四歲!」
「他才四歲懂什麼?所以是誰叫他去跪?」上官鴻信反問。
霓裳一愣,隨即又叫:
「可唯獨缺您一個,這皇宮上下會傳的多難聽?我知道您對爭權奪嫡沒興趣,但這是對父皇展現孝心的機會,沒讓您去跪一下就成了儲君。」
「裳兒。」上官鴻信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酒,淡聲啟口:「我若真去跪了,就正中他們的意了。」
霓裳立刻皺眉。上官鴻信接著說:
「眾皇子個個身嬌體貴,能跪過一個時辰已屬不易,但父皇遲不露臉,表示父皇依然有所顧慮,或者……」
「或者如何?」
上官鴻信貼近她的耳朵輕聲道:
「父皇真的見不得人。」
「去!當心你的腦袋!」霓裳推開他。上官鴻信依然從容而笑:
「既然跪不到父皇召見,那麼接下來皇子們大概就會在承皇殿外設壇為父皇祈福了。」
霓裳還是緊擰著秀眉回道:「這樣豈不擾了父皇清靜?」
「但為了讓父皇知道他們擔慮父皇龍體之孝心可鑑天地,這福不得不祈、壇不得不擺!」
「然後呢?你再去跳個祈福舞?」霓裳斜睨了他一眼。
「正有此意。」
「都你在說。」霓裳回了他一個白眼,但還是按捺不住焦慮:「所以哥,如果父皇的身體真的出了什麼問題該怎麼辦?」
「現在朝中百官紛紛向著最有未來登王的皇子靠攏,三大勢力更是蠢蠢欲動,而這些……」上官鴻信淺啄了一口,笑道:「都跟我們無關。」
霓裳托起雙頰,長長嘆了一口氣,搖頭晃腦地說:
「生在皇家最討厭,半點命運不由人,若能當個逍遙俠,江湖任意自在行。」
「裳兒,妳的詩賦造詣真是一點進步都沒有。」上官鴻信開懷而笑。霓裳挽住他,小巧的下巴擱在他手臂上,幽幽啟口:
「我是說真的啊哥,如果,咱只是平凡人家的兄妹多好啊,就可以像他們一樣……」
「嗯?」
霓裳一愣,趕緊改口:「我是說,就可以像平凡人家一樣,到處玩耍四處遊歷,當個江湖旅人多好啊。」
上官鴻信笑而不語,這隱沒於皇宮的暗潮已經淤滯了太久,他一直不願介入這一灘深淵漩渦,於他而言,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比起呵護霓裳平安更加重要,至少……此時是如此。